和冯炀在一起的第六年,我因为家里安排的相亲认识了宋尧。
他对我说,冯炀不适合结婚,但他适合。
说得残忍,却现实到我无法反驳。
我承认,自己心动了。
1.
我和冯炀在一起六年,感情很稳定。
但身边却很少有看好我们的人。
冯炀的家世背景与我相差甚远,而且他尚在读研,我已经是海城顶尖律所的一名律师。
我开车到公寓楼下,看着三楼的暖光,想起白天我妈对我下的最后通牒:
“名片给你了,赶紧加上好友。宋尧跟你年龄,家庭,工作各个方面都合适,你还要跟那个小子耗到什么时候?要家庭没家庭,要户口没户口的,你们这种情况根本没有未来......云柚,副市长已经联系过我了,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我叹了口气,一开门,就看见挂着小熊维尼围裙的冯炀向我张开怀抱,笑着说:“欢迎回家。听脚步声就知道你回来了。”
他依旧是那副温和漂亮的眉眼,浑身散发着暖意,可我却一时间没有回应。
“柚柚,怎么了?”
冯炀一如既往地感知细腻,况且我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我周末可能需要去见一个人……”我实话实说,浑身透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实在拗不过我妈,对不起宝宝……”
他先是一愣,笑着的嘴角僵硬了片刻,但最后还是过来抱住了我,声线温和清冽:“不用自责,柚柚,你对我坦诚,我何来的生气?”
“是我还不够让阿姨满意。”冯炀抿了下嘴唇:“我会努力的。”
冯炀在大三学年时,就已经能通过给公司外包画工图而获得稳定的收入,我们也就是在那一年开始同居。
我搬出家里时,我妈一万个不同意,可我一个学法律的,她也没工夫跟我掰扯关于人身自由权的问题。
打嘴炮,我永远专业对口。
我是厨房杀手,冯炀就又做饭又包揽家务,总是在家门口的面包房提前买好第二天的早餐。我每天回家,总能立即享受到一个温热的拥抱。
同居以来,一直如此。
2.
当天我跟冯炀折腾到很晚,临睡前我忍着困意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宋尧在两个小时之前,就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
“不好意思,刚刚才结束工作,通过得比较晚。”
“我是宋尧。”
简单两句话,没有丝毫纰漏。
对宋尧的第一印象,用周全二字概括足矣。
我斟酌着回复:“我是云柚。很抱歉刚刚有事,才看手机。”
“时间晚了,我先睡了,有空再聊。”
发完这两句,我怎么看都没什么问题,是非常客气和疏离的交谈方式。
希望宋尧能认为我是一个无趣的人,早早放弃和我的见面。
谁想,宋尧发了一句:“好,明天聊,晚安。”
行,美梦破碎,人家还知道说晚安呢。
我点开他的朋友圈随便翻了翻,发现他很爱旅行和音乐,隔三差五会发定位不同的风景照,还有去看音乐会的照片,以及和朋友们的合照,动态可见范围是最近半年。
其实我还想再玩会的,但这时冯炀从身后扣住我手腕,语气含笑:“还不累吗?”
在这种威逼利诱下,我立刻乖乖关了手机。
3.
我与宋尧约在了一个周五,下班他来接我。
见到他本人时,即便有心理预期,我还是稍愣了一下。
身高目测一八五,站姿挺拔。见到我后,美人脸上漆黑的眉眼淡淡一抬,莞尔一笑:“云柚,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我礼貌性地笑笑:“多少年没见了?”
“十七年了。”宋尧替我打开车门:“上车再聊。”
深灰色私家车的轮胎底盘很厚,开在马路上非常平稳舒适,车内放着悠扬的小提琴曲。
到了餐厅,宋尧为我拉开长凳。
“我看了你的朋友圈,你现在好像很喜欢旅行和听音乐会?”
“嗯,我之前没怎么回国,但在国外时经常会和朋友自驾去别的州旅行,”宋尧将餐巾的位置调整好,
“至于音乐会,其实是去表演。我的业余爱好是钢琴,而我的恩师出身音乐世家,常邀请我一起去演出。”
“那说明你很会弹钢琴?”
“也没有弹得很好,”宋尧失笑,“我小时候贪玩,却硬生生被我母亲逼成了半个钢琴神童。等长大后真正爱上这门乐器时,却发现能花在钢琴上的时间少之又少。技术也就勉强能入耳,算是大众平均水平。”
我知道宋尧是在谦虚,因为我今天在上班时听过他在朋友圈发的片段,那首曲子没有一定功底的人弹不好。
“我会一点小提琴,也大概平均水平的样子。”我说。
“嗯,我看过你的朋友圈,里面有发过一段《爱之悲》。”宋尧笑。
等......等一下......
我......我的朋友圈......
我不禁有些尴尬,我的朋友圈动不动就是搞笑的聊天记录截图,正经的东西倒是很少发。
虽然平时动态都会屏蔽委托人和客户,但宋尧还是能看见的。
这样一想,有些社死。
我赶紧截断这个话题:“你知道《爱之悲》啊,平时爱听小提琴?这首歌可不大众。”
虽然我的话题转换得有些生硬,但宋尧很自然地接过了话头:“听的不多,主要喜欢看书。以前看得很杂,但二十四岁以后就专注于社科文学了,商业著作和名人传记最多。”
我失语:“这不是在含沙射影我么,一样的年龄,但现在二十四岁的我还在看言情小说。”
“每看一本书都是进步,与种类无关。多读一句增进一分,量变引起质变,归根结底都是好事。”宋尧说话很中肯。
我听了觉得很对,不禁点头赞同:“这点你跟我男朋友有些像。他也爱看书,还说种类不重要,书只是生活的调剂品,不能束之高阁,也不能完全奉为瑰宝。”
宋尧切牛排的动作一顿。
“你知道的吧?我有男朋友了。我妈没说,但不代表不存在,而且我朋友圈的照片清清楚楚。”我一笑:“宋尧,今天和你聊天很开心,希望我们能成为好朋友。见到江阿姨的时候,记得替我向她问好。”
宋尧失笑,并未多言。
“那么作为朋友,”宋尧递给我一张票,“最后一张,给你留的。海城大剧院,明天下午有我的演出,来看看吗?”
我稍微迟疑了一下,接过,将那张票放进包里,然后礼貌性地跟他点了一下头,说:“有空的话,会去。”
4.
宋尧将我送到小区门口,我下车后跟他说了再见,松了一口气。
交流还算顺利,这次的相亲,应该能够顺利画上句号了。
“宝宝,”我推开房间门,一脸轻松,“我回来啦。”
冯炀坐在书桌旁看书,听到我的声音后,他抬眼看向我,眉间却有忧愁:“欢迎回来。”
“怎么了宝宝?”我扔下手提包,坐到他身边,抚上他的发凉的手背。
三言两语,我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冯炀的弟弟在外地犯了事儿,需要一大笔保释金才能出来,他老家的母亲刚刚打电话过来,在千里之外的村庄哭得毫无形象。
他的母亲说话是什么样的,我曾听过。那是一种很难用言语说明的煎熬,当我听不懂的方言和从小到大不会接触到的字眼一起在手机里炸开,连当时五米开外的我都听不下去,更何况是耳朵就贴在听筒上的冯炀呢。
每当这种时候,我总有一种深切的无力感。
冯炀的家里没有什么存款,他是他们家最有钱的人。他家里若是出了什么事,能站出来的只有他一个人。可这份保释金若是交出去,那他从大三存到现在的一切,就将全都成为泡影。
他的家庭与我相比并不复杂,没有那些需要结交的权贵豪门,甚至简单得有些可怜:酗酒的父亲,没文化的母亲,以及不学无术,全国乱跑的弟弟。
这时候,他的手机又响了,上面显示的,是他母亲的名字。
冯炀无奈地接起来,我坐到他身边,让自己不去听他母亲的话,只轻声道:“如果需要律师,我可以帮忙的。”
冯炀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柚柚,你的心意我懂。”
“但是,你的手太干净了,不适合接我弟弟的案子。”
他将电话掐断,把自己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吼遏制在那个小山村,随后将手机丢在一旁,将我紧紧揽进怀里:“你只需要陪着我,就可以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像曾经一样安慰他:“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那天我们相拥入眠,第二天冯炀对我说,自己决定救弟弟,毕竟那是自己的亲人。
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
冯炀的存款,一年又一年地在被他的亲人压榨,我从一开始的愤怒,已经到了慢慢接受。
我很无奈,忍着情绪安慰了冯炀,但
我并不开心,并且第一次感到了迷茫:这样的情况会持续一辈子吗?他的家人就像是无底洞,多少钱都填补不了缺口,长此以往,又该怎么办?
我不差钱,但冯炀不可能会用我的钱去补贴家人。
我叹了口气,索性直接问出了口:“如果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还会这样吗?”
冯炀定定地看着我,眉间的忧愁并未散去。
良久,他才答:“柚柚,他们是我的亲人啊。”
答案,已经不用他说得更清楚了。
家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僵硬,刚好我还有未完成的工作,于是草草吃了个煎蛋便出了门。
5.
在律所结束工作后,我伸了个懒腰,余光瞥到我的手提包。
那里有一张票,是昨天宋尧给我的。
目前距离开场只剩下一个小时,我怎么赶时间也到不了。
于是我索性优哉游哉地过去,检票的时候,已经距离开场过去了半个多小时,也不知道宋尧有没有上过场。
我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坐下,身边的陌生男人看了我一眼,主动搭话:“你就是宋尧说的那个,好多年没见面的朋友吗?”
“嗯......是我吧。”我朝他点头,算打招呼:“他上场了吗?”
“哎,就是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棕发男人环抱起手臂,下巴点点台上,“我也是他朋友,就没有这种一过来就能看见宋大少爷弹钢琴的待遇。”
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偏蓝,深棕微卷的头发大概是天生的,下巴很长,眼窝深邃,估计是个混血儿。
我循声向台上看去,身着高定西装的宋尧,已经坐在三角钢琴前。
第一个音符被他修长的指尖敲下时,我就知道,那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乐感,他是天赋与实力并存的演奏者,若是转投音乐行业,也能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钢琴家。
实打实地听,跟朋友圈里看视频,还是有非常本质的差别的。
我突然想到,冯炀好像许久没有拉小提琴了,他原本也是很喜欢音乐的。
演出结束后,我跟身边的男人道了别,想先一步离场,却在这时收到了宋尧的信息。
“我好像看见你了。”
“弹得很棒。”我回复道:“这就是大众平均水平吗?”
“差不多吧,”宋尧回的很快,“稍等我一下,可以吗?”
我想了想,现在是四点钟,再晚些回家也没有关系。
冯炀今天跟着导师去实地考察了,估计回来得也会很晚。
我见到宋尧时,他的西装已经换下,里面的白衬衫剪裁合适,袖口整洁。
他走到我面前:“有心事?”
“嗯?”我抬起眼皮,又很快垂下,失笑:“这么明显吗?”
“想去海洋馆吗?”
“什么?”我很惊讶。
“海洋馆,”宋尧说,“海城的海洋馆特别美,没有深海恐惧症的话,很推荐去看一看。”
“小时候去的,长大后就没去过了。你一说,倒是想念。”我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么些年没去海洋馆的原因,就是因为冯炀怕海底,去不得海城最负盛名的全景海底隧道。
宋尧依旧是开车,不过这次的车跟上回不一样,是一辆白色的越野。
在海洋馆,我站在三百六十度全景隧道里深呼吸,看向哪个,他就能报出哪个的名字。
在我听见玻璃鲶,鞭蝴蝶,熊猫龙,蝙蝠鲳,斑刺豚等这些实在陌生的学名时,不禁抬手喊了一声停:“不是,宋尧,你怎么都认识?”
我眼底大概浮现了些崇拜的意味,
宋尧解释说:“深蓝色令人放松,海洋馆我常去。以前总会请向导讲,后来我把鱼的种类认了个七七八八,想必以后若是失业破产了,还能当海洋馆解说员勉强糊口。”
“噗。”我有些无语:“你还挺幽默。不过,这个假设大概一辈子都没法实现了,让你破产实在有些难。”
“你也一样。”宋尧说。
6.
走到海洋馆的尽头,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冯炀跟我说晚上忙,来不及回家。
“那宝宝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回复。
宋尧站在我身后:“着急回家吗?”
“我男朋友晚上不在。”这话出口后我总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儿有问题。
“饿了的话,带你去一家很少人知道的法餐吧。景致很好,花园洋房,主厨年纪大了,只接待老顾客。现在消费平台上已经搜不到这家店了,现在应该还有位置。”
“你不是在国外吗?怎么会是老顾客?”我边走边问。
“还记得吗刚刚坐在你身边的男人吗?他是我的好朋友。”宋尧温吞道:“餐厅主厨是他的爷爷,他是中法混血,之前跟我一起留学,又一起回的国。”
餐厅设在别墅群里,我看见内景后,半惊讶半无奈地看向宋尧:“这是在自己家开了个饭店?”
“所以说只接待老客户。”宋尧点了一下头,莞尔:“一楼是花园餐厅,二楼以上是他的住处,我们进去吧。”
鲑鱼子配松饼很酥脆,鹅肝菌菇蛋挞肥而不腻,黄油扇贝鲜甜清爽,咬一口滋滋冒汁水。无花果烤牛肉配的是土豆泥和松茸,法式的甜品更不必说,每一样都是精品。
我中午只喝了咖啡,晚上的食欲倒是不错。
“看样子,好像对菜品很满意。”宋尧切下一小片牛肉,优雅地放进口中。
“见笑了,非常好吃。”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往嘴里塞了第二快奶油蛋挞,心想着不能再吃了,今日热量已经严重超标。
宋尧微微颔首,未多言语,但视线看向了餐厅中央摆着的白色三角钢琴。
“你要去弹一首歌吗?”我问。
宋尧摇摇头:“你看。”
我望向那处,才发现在那台钢琴上面,还摆着一架棕色的小提琴。
“会拉《卡农》吗?”宋尧向我发出邀请:“合奏的版本,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试过。”
我......我当然会啊。
大学时,和冯炀在一起后的第一个三月份,应我们学校的春招,我也加入了冯炀所在的校器乐团,第一次跟乐团里的钢琴搭档合奏的,就是《卡农》。
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记住的合奏曲寥寥无几,《卡农》便是其中之一。
我笑了,站起身来:“那就试试看吧。”
7.
我回去的时候快要九点,推开房门,里屋黑漆漆的,冯炀还没回来。
我拨了个电话过去,等了许久也没有接到。
我知道他跟导师今天去考察的地方,但他们测量数据也不会到这么晚,画图之类的更没必要在外面完成。
我怎么想都有些担心,于是准备打个车去找他。
结果,才没跑出小区几步,我就与冯炀撞了个满怀。
“柚柚?”他一愣。
“你怎么不接电话呢?”我松了口气,心底如一块巨石落了地:“我刚想去找你,吃饭了吗?”
“还没。你给我打电话了?”冯炀把手机掏出来,这才发现没电了。
“没电了?可坐地铁不要刷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