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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绝恋3

第18章

吃完晚饭,子晗还象往常一样悠闲地在校园里散着步,她遵从爷爷的教诲,每次都只走99步,从教工餐厅走到英华路的书报亭买份晚报,再走回宿舍,正好能把99步分配完。

“来一份晚报。”子晗递过去一张五角的纸币。

“许老师。”

子晗回过头,只见背着书包的晓苒正站在自己身后,便微笑道,“顾晓苒,你怎么还没回宿舍去呢?”

“我已经吃完饭了,正准备去上自习。”

“你每天都去上自习的吗?”

晓苒点着头,“基本上每天都去。”

“也来买晚报吗?”

“不,我来看看这个月的《散文诗》到了没有。”

“你喜欢看?”

“以前在家里我都是订的,现在来了学校,就只有买了,要订也得等明年了。”

“我订了,昨天刚到的,你先拿去看吧。”

“不用了,买一本也没多少钱……”晓苒有些扭捏。

“省下那几块钱买别的杂志不是更好吗?”子晗笑着说,“走吧,你跟我回去拿吧。”

晓苒又惊又喜地望着她,却没回答。

“走吧,我住在9号楼,就在那边,很近的。”

晓苒顺从地跟在子晗身后,虽然走得很慢,但步伐却是轻快的。

子晗住在一单元的四楼,虽然只有五十多个平方,但被布置得恰到好处。进门就是一个小客厅,南墙边摆着一张湖蓝色的布艺沙发,墙上挂着一个立轴,遒劲有力的行草写着“孤云出岫,去留一无所系;朗镜悬空,静躁两不相干”。东墙边是一张竹木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塞满了书。玻璃茶几上放着糖罐和骨瓷茶具,一本《凤凰周刊》摊开在一旁。

子晗招呼晓苒随便坐,然后去厨房里拿来了水壶,“给你泡点茶好吗?”

“不用了,许老师,别麻烦了。”

“你是来我这里造访的第一个客人,我当然要好好招待一下了。”子晗笑得竟有些顽皮。

晓苒看着她,心潮澎湃得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这是祁门红茶,你尝尝怎么样,”子晗把茶杯端了过来,“这儿还有奶精和砂糖,你自己加啊。”

“谢谢。”晓苒接了过来。

子晗搬过一把藤椅,在晓苒对面坐了下来,“怎么样?”

“味道很不错,比那种袋装的速溶奶茶好喝。”

子晗高兴地说,“那我一定要回去告诉我爷爷,他总说我不懂茶道没文化。”

“这个字,是许教授写的吧?”晓苒看了一眼墙上的立轴。

“是的,是他特意写给我带到这儿来的。”

“这好象是董体吧。”

“你对书法很有研究啊,”子晗赞许地看着她,“要不是我知道他一直都临董其昌,我是一点都看不明白这是什么体。”

“我爸爸喜欢写毛笔字,所以我就稍微知道一点点。”

“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在人武部工作,以前在部队的时候做过团里的宣传干事,所以平时喜欢写写大字。”

“哦。”

“许老师也经常练字吗?”

子晗自嘲地笑着,“我?我从来就没练过字,好象没有那份心境,太过浮躁。”

“可是你的字写得很好啊。”晓苒由衷地说。

“马马虎虎还凑合吧。”子晗谦虚地说。

“你一个人住在这儿,生活方面都还方便吧?”晓苒忽然转换了话题。

“都挺好的,以前在北京上学的时候,也是自己打理一切,”子晗喝了一口茶,问道,“你怎么样,大学的生活还适应吗?”

“还行吧,就是觉得同学间的关系过于疏淡了,说是同班同学,却有很多人都不认识,不象在中学里的时候,大家每天都在一起。”

“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距离产生美呢。”

晓苒微微一怔,望着子晗不出声了。

子晗依然微笑着,用手指了指书架,“你看看有什么想看的书,就拿回去看吧。”

晓苒顿时喜上眉梢,“谢谢许老师。”

子晗喝着茶,笑望着她,脸上浮现出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许老师喜欢读曹聚仁的书?”晓苒浏览着书架,扭过头问道。

子晗点头道,“他很有才华,不愧是章太炎的高足。”

“我知道他一生都很低调,从来都不喜欢张扬。”晓苒从书架上轻轻抽出了《中国学术思想史随笔》。

“你要是喜欢的话,就把那几本都拿去看吧。”子晗爽快地说。

晓苒捧着书,投向子晗的目光里充满着感情,子晗也有些入神地盯着她,没有语言,没有动作,只有眼神在泄露着内心。

还是子晗先打破了沉默,“对了,你的《庄子》读得怎样了?”

“我还没有去读原文,最近都在找一些研究《庄子》的书来读,想先有个感性认识。”

“就你现在对它所有的认识,你觉得《庄子》怎么样?”

晓苒想了想,回答道,“最吸引我的是它体物入微的描写手法,神乎其神,惟妙惟肖,比如《逍遥游》中写大鹏的怒飞,《在宥》中写鸿蒙的自得……”

子晗认真地听着,没有插话。

“……所以我觉得在先秦诸子中,《庄子》的文学成就是最高的,后世贾谊、司马迁,以及阮籍、陶潜,甚至于李白,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它的影响。”

晓苒回答完毕,有些惴惴地看着子晗。子晗注视着她,忽然笑了起来,“这好象不只是感性认识了吧。”

晓苒腼腆地一笑。

子晗端起水壶给她添满了茶,“我爷爷那儿有一本清代王先谦的《庄子集解》,等我下次回家的时候带来给你看看吧。”

“谢谢许老师。”晓苒只觉得心头一热,随即又有一股暖流涌过全身。

“你平时,都有些什么爱好呢?”子晗饶有兴致地问道。

“以前在家里,偶尔会拉拉二胡,或者陪我爸爸下棋。”

“象棋?”子晗意外地说。

晓苒点了点头。

“现在会下象棋的女孩子可不多呀。”子晗的目光里流露出几分嘉许。

“只会一点点,下得不好。”

“什么时候和我下一盘吧。”子晗邀约道。

“好啊,相信一定会让你有所向披靡的感觉。”晓苒打趣道。

子晗也笑了,她欣赏地打量着晓苒,发觉眼前的这个小女孩真的带给了自己太多的意外。面对着她,自己仿佛总是能很放松,那种感觉,有点象在秋天的枫林间散步,凉风拂面,令人神清气爽。

晓苒愉快地哼着“春天在哪里”,一路连蹦带跳地回到了宿舍。秦咏立即凑了上来,“这是遇见谁了,这么高兴?”

晓苒把手里的塑料袋递了过去,“喏,‘陈小二’的铁板牛排,一人一块,快趁热吃吧。”

秦咏兴高采烈地接了过来,“咱们晓苒就是能未卜先知,我一饿她就知道。”

“快吃吧,话那么多,”晓苒把书包扔在桌上,脱下了外衣,“清扬,你那份我没让放辣椒。”

清扬瞥见晓苒鼓鼓的书包,便随口道,“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书去上自习,不觉得背着沉啊?”

晓苒有些不自然地说,“不……不沉。”

“据说图书馆里所有和《庄子》有关的书都被借光了,实在不行我还得杀到书店去买一本了,老许也真是,干吗非得指定读《庄子》嘛,一点都不通俗易懂!”秦咏一边啃着牛排,一边忿忿地说,“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成心为难咱们?”

不知何故,晓苒觉得自己有维护子晗的义务,便说道,“那这也是课程要求啊,也不能说是她特意为难我们。”

“是啊是啊,对我们是为难,对你是……是如鱼得水嘛,”秦咏狡黠地笑着,“整个人文院,有谁不知道顾晓苒是许老师眼里的大红人啊?”

“有吃的还塞不住你的嘴!”晓苒嗔笑着,心里却充满了欢喜。

清扬注意到了晓苒的神情,顿时,原本平日里很喜爱的牛排竟好象忽然间失去了一切滋味。

晓苒洗漱完后,便爬上了床,打开了床头的迷你台灯,躲在被窝里看《中国学术思想史随笔》,扉页上有子晗记录的购书日期,“年10月5日于北京王府井”。小布熊乖乖地坐在枕头旁边,悄然无息地陪着她。晓苒摩挲着子晗的笔迹,想象着她拿着钢笔在上面挥洒自如的情形,不禁浮出笑容。

同一时刻,子晗也正好想起晓苒,书桌上放着她上次的作业,子晗细细地端详着那娟秀的字迹,想着那张孩子气的笑脸,嘴角有着隐藏不去的笑意。

子晗站起身,走到窗前,眺望着茫茫的夜色,放纵着自己的思绪。顾晓苒,只是自己一个很普通的学生,却为什么会带给自己那么多前所未有的感觉?子晗想不明白。

手机忽然响了,子晗拿起来一看,见是郭婷婷,尽管犹豫了几秒钟,但还是接了。

“子晗啊,静雪明天回大连了,我们约好了送她去火车站,你也来吧。”

“我明天一整天的课,恐怕去不了了了。”

“她是中午12点50的火车,你不能趁着中午休息过来一下吗?”

“下午2点就要上课,从火车站到学校,一个钟头是来不及的,”子晗望向窗外,“你跟她说一声吧,请她见谅。”

“你……要不还是来一趟吧,静雪挺想见你的。”

“真的赶不过来,我也没有办法。”

电话那头的郭婷婷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那,那好吧,我和她说。”

放下手机,子晗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惆怅或是愁闷,相反,竟隐隐地觉得有一丝轻松,也许刚才在放下手机的一瞬间,也连带着放下了一些别的东西。

子晗从抽屉里找出口琴,放在嘴边想了想,吹了一曲《外婆的澎湖湾》,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高兴的时候吹口琴,烦闷的时候弹钢琴,这是子晗多年以来在不知不觉间形成的惯例。口琴声宛转而愉悦,一如子晗此时的心情。

第19章

一进入11月份,天气便明显地转凉了,到了晚上,竟然有些寒气逼人。子晗早早地吃完了饭,往杯子里倒点些红茶和冰糖,拎起电脑就要出门。一打开门,迎面而来的凉风使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她只得关上门,回到房间去换衣服。她在衣柜里翻了一下,找出一件驼色的薄毛衣,穿在黑衬衫上看起来倒也协调。

晓苒天生畏寒,因而早早地便穿上了毛衣,甚至戴上了围巾和手套,让秦咏大呼“受不了”。罗薇看着晓苒身上的毛衣,羡慕地说,“晓苒,这件也是你妈妈给你织的吗?”

“对啊,还可以吧?”晓苒上下打量着自己。

“我觉得这件比你昨天穿的那件鹅黄色的要好看,你好象还是穿白的更好看。”罗薇说。

“咱们晓苒人长得漂亮。无论穿什么颜色都是一样的好看!”秦咏补充道。

“某位同志是不是又馋铁板牛排了?”晓苒开玩笑道。

“今天咱们不吃牛排,换换口味,西安肉加馍怎么样?我请客!”秦咏豪爽地说。

“该走了,不然一会儿人多了,又挤不进去了。”清扬收拾好了东西,插了一句。

“哦,哦,赶紧的。”秦咏吐了吐舌头,急忙去桌上收拾书本。

一走出宿舍,晓苒便把围巾围在了脖子上,浅紫色的摇粒绒围巾,配着白色的毛衣和米黄色外套,把她衬托得俏皮可爱。

“晓苒,话说我们还真不是同一个季节的,瞧我还穿着T恤,你怎么就把毛衣围巾全裹上了?”秦咏嚷着。

“快点走吧,话那么多!”罗薇拽了她一下。

C座教学楼的两部电梯门口都挤满了等候的人群,电梯上上下下地忙了好几趟才把大部队输送完,只剩下晓苒她们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了。子晗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风衣的下摆随着她快而坚稳的步伐规则地摆动着。

晓苒仿佛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便回过头去,果然看见那个身影正一步步地向自己走来。

“许老师。”

有同学在向她问好。

“你好。”子晗的声音总是那么温和,犹如一杯60摄氏度的蜂蜜糖水,先是温润了咽喉,再暖暖地沁入心脾。

子晗也看到了晓苒,她不由得微微一笑,晓苒笑着低下了头,象是有些不好意思一直看着她。

子晗走到了晓苒身边,低声道,“很冷吗?”

晓苒惶然地抬起头望向她,语调中仿佛带着些许的急切,“不,不冷。”

子晗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电梯门打开了,人群顿时前移,晓苒打了一个趔趄,几欲跌倒,却被一双温暖的手及时地扶住了。子晗摁住了电梯门,示意她先进去。晓苒懵懵然走进了电梯,只觉得双腿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了。子晗跨进了电梯,门关上了,晓苒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真切地感受着来自她的气息。晓苒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汇来形容那种气息,只感觉有一股近似金盏菊的草本清香充斥着感官,让她心旷、让她神怡。V字领的毛衣从风衣敞开的领口露了出来,驼色,多么温暖的颜色,仿佛一下子就能传给晓苒全部的暖意。子晗的眼睛虽然盯着指示屏,但余光却注意到了晓苒的视线位置。

晓苒的好心情并没能保持多久,一进教室,就发现2班的几个女生正坐在她们预先占好的座位上。秦咏沉着脸说,“同学,这里的座位是我们占的,请让一让。”

“是吗?哪儿写着这是你们占的座位呢?”一个尖下巴的女生不客气地答道。

“我们在桌上放着本子的,你没看见吗?”秦咏提高了音量。

“没看见,你们看见了吗?”那女生装模作样地问着旁边的同学。

“没有,我们来的时候,桌上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

“别是你们记错了吧。”

一听这话,秦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一下子把背上的书包甩在了桌上,“你们什么意思?”

“秦咏,别……”罗薇急忙去拉她。

“没什么意思,这个座位又不是你们的专座,当然是先来先得了。”

“先来先得?是谁先来的?”秦咏怒气冲冲地说,“我们中午一下课没吃饭就过来占座了,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也是中午。”

“我们来的时候这桌上什么本子也没有。”

“少在这儿睁着眼睛说瞎话,做了亏心事还要毁尸灭迹是吧?”秦咏火冒三涨地嚷着。

“同学,大家都是来上课的,你们坐了我们的座位,弄得我们没地方坐了,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晓苒强忍着怒气说道。

几个女生不答话,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唷,该不是一下子失聪了吧,医院打电话!”秦咏回过头对罗薇说道。

正在此时,上课铃响了。晓苒更加着急了,却又无法可想。子晗一走进教室,就看见了那个僵持着的局面。

“怎么回事?”子晗站在讲台上,目光落在晓苒身上。

“许老师,她们抢了我们的座位,我们现在没有地方坐上不了课了。”秦咏大声汇报道。

“许老师,”尖下巴女生站了起来,“我们没有抢她们的座位!”

子晗大概地弄清了状况,她向四周环视了一下,说,“同学之间应当相互谦让,为着一个座位而起一些无谓的争执,会让人忍俊不禁的。”

晓苒听见这句话,便委屈地望向了子晗,子晗接触到了她的目光,顿时从心底窜出一股不忍。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从下一次上课开始,座位顺序按照学号顺序排列,1班坐南半边,2班坐北半边。上别的课你们可以自便,但在我的课堂上,请大家遵守。”

“可是今天怎么办?总不能让我们站着上课吧?”秦咏气呼呼地问道。

“你们去教师休息室搬几把凳子来吧,”子晗看了一下被挤得水泄不通的教室,柔声道,“就放在我的讲台旁边吧。”

“走吧,搬凳子去!”秦咏不情愿地说道,并狠狠地瞪了尖下巴女生一眼。

晓苒坐在了离子晗最近的地方,可以非常容易地捕捉到她的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子晗看了晓苒一眼,打开了讲义,“今天我们开始学习《楚辞》。”

“首先提及的当然是屈原,”子晗喝了一口茶,“对于屈原,大家都不陌生,千百年以来对他的定位始终都是伟大的爱国诗人,他的高洁志行为历代文人所推崇,关于‘皆醉’和‘独醒’的千古名句,大家一定都耳熟能详……”

晓苒望着她不时便喝一口已经不再冒热气的茶,心里一动。

课间,子晗去了洗手间,正在洗手的时候,遇到了秦咏。子晗侧过头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啊?”

“那几个不要face的无耻之徒霸占我们了的座位!”秦咏的怒气仍未消去。

子晗不禁莞尔,“你们很早就来占座位了?”

“可不是嘛。上午一下课就来了,都没顾上吃饭。”

“其实只要注意力集中,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没必要非得坐第一排。”

“坐后面我们看不清板书,就没法记笔记了。”

“那我下次把字体调大一些就是了。”

子晗回到教室,发现杯子里的茶已经被添满了,便有些诧异。晓苒迎着她的目光解释道,“我刚才正好要去倒水,就帮你也加了点。”

子晗微笑着说,“谢谢。”说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晓苒盯着她的手,正握在刚才自己碰触过的地方,没来由地,双腮竟有些泛红。

子晗打开了课件,把字体设置成了最大号,并换成了绿色的粗体。铃声响了,子晗把麦克风挪近了一点,“我们继续上课。”

“楚辞以《离骚》为代表,然而我个人比较喜欢的是《九歌》,它不仅是歌、乐、舞三者的结合体,而且还带有些许戏曲的萌芽,这在当时是十分难得的……”子晗的声音高昂了起来。

从外面忽然闯进来一个人,神色焦急地冲子晗点了点头示意她出去。子晗犹疑地站了起来,快步走了过去。来人在子晗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晓苒看见她脸色突变,猜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状况,便暗自着急了起来。

子晗快步走回讲台,却没有坐下,而是拿起了话筒,“对不起大家,我有点急事要去处理,耽误的课程我会另外安排时间补给你们。”说罢一边手忙脚乱地穿外套,一边从包里找手机。下面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子晗用颤抖的手打开了手机,然后把讲义胡乱塞进了包里。眼睛扫过电脑时,她皱了下眉头,略一思索,她侧身对一旁的晓苒说道,“你帮我把电脑带回去,我来不及了。”

晓苒心慌意乱地点了点头。秦咏着急地问,“许老师,出什么事了?”

“我家里有点事。”子晗简单地回答了一句。

子晗匆匆地走了,却把晓苒急得手足无措。罗薇对她说,“晓苒,你把许老师的电脑关了吧。”

“对,先把电脑关了,然后拿回宿舍去。”秦咏符合道。

晓苒走到电脑旁边,握着鼠标的手仿佛不听使唤,光标怎么也移不到“开始”键上。晓苒只觉得手心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好不容易才把电脑关了。

学生们都纷纷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教室了,晓苒把子晗的电脑装进了电脑包,小心翼翼地提着。秦咏紧跟在她身旁,神情严肃得犹如押钞员一般。罗薇担心地说,“许老师家里会出了什么事呢?”

“会不会是她爷爷怎么了?”秦咏猜测道。

“不会的,我上次看见许教授的时候,他的身体好得很呢!”晓苒坚定地说,一想起许季山那张和蔼的笑脸,她就强烈地抗拒着那样的揣测。

“就怕什么突发了。”秦咏小声说道。

“都说不会的了!”晓苒愠怒地加重了语气。

清扬一言不发地走在她们身后。

回到宿舍,大家都默默无语,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晓苒坐在书桌前,呆呆地望着子晗的电脑,那张焦急的脸不停在脑海里回放着,生生地揪紧了她的心。

晓苒深吸了一口气,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没有一丝犹豫地编辑着信息。

“许老师,我把电脑带回宿舍了,你现在还在出租车上吧,别让司机开快车,不要太着急了好吗?”

消息发送完毕,晓苒攥着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良久,信息提示铃声响了起来,打开一看,只有简短的几个字,“谢谢,我会注意的。”

晓苒叹了口气,今夜,大概又要难眠了.

第20章

医院的时候,许雁如还在急救室里没有出来。许季山忧心忡忡地来回踱着步子,田奶奶则已是急得眼泪汪汪,看见子晗,难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爷爷,怎么回事?”子晗奔到许季山身边。

“七点多的时候,我们刚吃完晚饭,焕然打电话来,说,说你妈在外环路上出了车祸,医院了,我们立刻就赶来了。”

“李焕然人呢?”

“说是去接一个什么人了。”

“接谁啊?这种时候,他倒还有心思去做别的事!”子晗不悦地说。

话音刚落,只见头上裹着绷带的李焕然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男子。

“我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在环城路上的呢?”子晗毫不客气地劈头问道。

李焕然曾经是许雁如带的博士,现在正在她的研究所里做她的助手,因而平日里和许家往来很密切。瞥见子晗冷冷的神色,李焕然不禁有些心慌,“许老师让我……送她去广石,刚上外环,谁知道就……”

“她去广石干什么?”子晗盯着他。

“许老师的几个同学约了她在广石的白鹭山庄聚会……”李焕然小声道。

“这位是?”子晗转向李焕然身旁的男子,问道。

“这是市委周静远书记,你妈妈的大学同学,刚调来海城工作。”李焕然介绍道。

子晗打量了一下他,感觉和苏晨的爸爸完全不属于同一种类型,苏亚明有着一副很典型的官相,而眼前这位周书记却恂恂儒雅如同学者一般。

“你是子晗?”周静远细细地端详着她,脸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激动之色。

子晗却只是淡淡地叫了他一声,“周伯伯。”

“你都长这么大了?”周静远情不自禁地拉过子晗的手。

子晗不着痕迹地别过头去,望向大门紧闭的急救室,低声道,“也不知道我妈怎么样了?”

“你放心吧,一定会没事的,”周静远慈爱地看着她,“来,别站着了,到这里坐一下吧,你妈妈很快就能出来了。”

“我不累,我就在这里等我妈。”子晗的语气虽然平静,却隐隐地透出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

“都一个小时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真急人哪!”许季山脚步蹒跚地走了过来,无助地望着子晗。

爷爷的眼神一下子让子晗振作了起来,心底仿佛陡然生出了无穷的力量,鼓励她要支撑住自己、支撑住爷爷。她扶住爷爷的胳膊,“爷爷,我陪你去坐会儿吧,站得太久你的关节又会疼了。”

“我不坐,我站着挺好的。”许季山盯着急救室的玻璃门,象是要把它看穿,看看里面的女儿到底怎样了。

“爷爷!”子晗低低地却有力地唤了他一声。

许季山看了一眼子晗,又扭头看了一眼急救室的大门,微微地垂着头,“好吧,去坐会儿。”

十一点,宿舍楼准时熄了灯。晓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毫无睡意,她把小布熊紧紧地揽在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些许的安定感。晓苒在心里和小熊说着话:她现在在哪里呢?她现在在干什么呢?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呢?她现在会是怎样的心情呢?晓苒有着太多的问题,然而小熊却一个也不能回答她。晓苒从枕头下面摸索出了MP3,再摸索着把耳机戴上,轻轻摁了一下开关,绿色的显示屏便亮了,当前播放曲目显示的是《我坐在这里》,那样一种旋律实在与晓苒此时的心情太不协调,快进到下一首,是《至少还有你》。林忆莲深情款款地唱着,“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直到感觉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

晓苒看过以这首歌为主题曲的电影《安娜与国王》,描写的是泰国国王孟卡与来自英国的女教师安娜之间发生的一段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感情。周润发与JodieFoster一直都是她很喜欢的演员,尤其是Jodie,雍容的扮相、优雅的举止,不能不使人有惊艳感。两个多钟头的电影,却有大部分的时间是让人揪着心的,为国王与安娜间的那种暧昧不明的情愫揪心,让人恨不能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把他们两人拉在一块。

“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只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那里……”这是最让晓苒动容的一句,一想到在天各一方的很多年以后,仍然能清晰地忆起对方掌心里的那颗小红痣,她就觉得鼻子发酸。

林忆莲的歌声还在耳边低回,晓苒却已是愁绪万千了。她想了想,从床的内侧摸到了手机,她把头和手机一起藏进了被窝里。“许老师,你还好吗?”七个字,外加两个标点,很快编辑完了,晓苒凝视了良久才摁下了发送键。

背景灯在五秒钟后自动隐去了,手机静静地躺在那里,晓苒盯着它,心里有些紧张,她开始后悔自己的冒失了,她怕自己打扰到她,怕她会觉得自己不懂事,怕她会因此对自己印象不佳。晓苒不禁寄希望于中国移动的网络,第一次希望它的网络出现一些什么故障,让刚才的信息丢失。

手机轻轻地振了几下,屏幕亮了,晓苒屏住了呼吸,用力地摁下阅读键。

“医院,我母亲出了车祸,刚从急救室转入ICU。”

晓苒不由得一惊,急忙回复过去。

“医生说情况怎么样?”

子晗很快又回了消息。

“还没过危险期,先过了今晚再说,我要请几天假,你们的课恐怕还要往后推迟了。”

着急的泪水在晓苒的眼眶里打着转。

“你别太担心了,不会有什么事的!医院离家近吗,来回方便吗?”

子晗的消息好半天才回复过来。

“医院在长兴区,我这几天会一直呆在这里。”

晓苒想到她可能在忙着,就简单地回了几个字过去。

“你也要注意身体。”

子晗没再回消息过来,晓苒握着手机,在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早晨,向来最贪睡的秦咏都起了床,晓苒却仍在床上躺着。罗薇用梳子轻轻敲着她的床边,“晓苒,你怎么还不起来啊?”

“我好象有点感冒,上午就不去上课了,你帮我向班长请个假吧。”晓苒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来。

“感冒了?发烧吗?我给你试一□温吧。”罗薇担心地说。

“不用,睡一下就好了。”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我帮你跟冯曜伟请假。中午想吃什么就发信息给我,我帮你带回来。”

“嗯。”晓苒点着头,在心里默默地和罗薇SaySorry,这是一个善意的却无可奈何的谎言。

待她们离去,晓苒便飞快地下了床,动作迅速地洗漱完毕,随即从书架上找出了《海城地图》,并拿出了纸笔。医院,晓苒把它们的地址一一抄在了纸上,然后又在地图上找到了学校的所在方位,确定了一条合理的路线。

晓苒顾不上吃早饭便直奔学校门口的公交站台,她一边看着地图一边研究着站牌,坐52路医院,她打算先先去那里找找再说。

时值上班高峰,52路在车水马龙的海阳路上如同蜗牛般足足爬行了医院。晓苒急匆匆地下了车,医院,不多时,再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接着要医院,医院并不远,晓苒又坐上了52路车,到了会宁路又下车转了路,没坐了几站就到了市三院。医院门口看了一下指示牌子,向急诊楼快步走去。

十多分钟后,晓苒又回到了市三院门口。她向门卫打听了坐39路车的方向,便一路小跑着找了过去。医院坐落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晓苒下了车走了二十多分钟才找到。又是匆匆地进去,匆匆地出来,但这次出来的时候,晓苒比前两次都要振奋,终于有了目的地了。医院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气喘吁吁地对司机说,“师傅,医院。”

晓苒见到的子晗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两眼布满血丝,面色黯然无光,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那份神采。

“许老师。”晓苒一小步一小步地把自己挪到她身边,怯怯地唤了她一声。

子晗诧异地看着她,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你……你怎么来了?”

“我想,我想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晓苒局促地回答道。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我猜的。”寥寥几个字,完全省略掉了刚才将近两个小时的奔波。

“猜的?”子晗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们今天没课吗?”

“是选修课。”

“那也应该去上课啊。”

晓苒仿佛从她的声音里听到了责备,便委屈地不说话了。子晗看着她疲惫的神色,口气顿时温和了好多倍,“坐吧,我给你倒点水。”

“许教授她,哦不,许老师,哦不是……”晓苒为难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称呼许雁如。

子晗紧绷了一夜的面部神经不禁舒展开来,这个孩子好象总是能带给自己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是安定、慰藉,抑或其他?子晗不得其解。

“我想看看许伯母。”晓苒终于想出了一个合适的称呼,随即她便觉得,正是这一个称呼,仿佛一下子就拉近了自己和子晗间的距离。

“只能隔着玻璃窗看看。”子晗领着她向里间走去。

晓苒睁大了眼睛,双手按在玻璃窗上,努力地想要看清病床上的许雁如。子晗站在她身边,注视着完全没有知觉的母亲,神情渐渐地凝重了起来。

“还没过危险期吗?”晓苒低声问道。

“嗯。”

“但是心率还算正常,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多等一会儿就是了,”晓苒转向子晗,“许伯母只是太累了,需要多休息一下。”

子晗望着她,眼睛里盛满了期冀,“是吗?”

“是的,一定是这样!”晓苒肯定地点着头。

子晗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着眼前这张小巧玲珑的脸上写满了坚定,不由得心头一热,投向她的目光里顿时加进了无数的温情。然而晓苒的目光里却满是不舍,她完全能够想象她这一夜是如何度过的。两个人就这样定定地望着对方,各自用眼神宣泄着心思。

还是子晗先回过神来,她略有些不自然地将视线从晓苒身上移开,“你,你喝点水吧。”

晓苒把杯子接了过来,“谢谢。”

“你早上吃饭了吗,饿不饿?”

晓苒诚实地说,“没来得及吃。”

子晗微微地笑着,“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

“还是我去吧,你在这里陪许伯母吧,”晓苒把杯子轻轻地放在茶几上,“对了,你想吃什么?”

“就买点粥吧,食堂就在急诊的后面。”

“好,那我去了。”

子晗含笑地点了点头。

晓苒很快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大一小两个塑料袋,“我买了皮蛋粥和紫米粥,你想吃哪一种?”

“什么都可以,你先吃吧。”

晓苒麻利把方便餐盒打开,把勺子摆好,“我吃紫米粥。”

“好。”

“我猜你就不喜欢吃甜粥。”晓苒随意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

“直觉。”晓苒闻着紫米粥的香味,饥饿感充斥了大脑的全部。

子晗一口一口地喝着皮蛋粥,虽然不及田奶奶的手艺,但对于饥肠辘辘的她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食了。晓苒腾出一只手去衣服袋里掏纸巾,却顺带着掏出了一大把的车票。晓苒急忙把车票塞回去,但还是被子晗看见了——她只觉得喉头一紧,几乎要连粥都咽不下去了.

第21章

喝完热粥,子晗隐约觉得有些困倦,为了驱赶睡意,她便强打起精神和晓苒聊天。晓苒早就看出了她的精神不济,便说,“要不然……你……你靠在沙发上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看着。”

子晗摇了摇头,“不用,我不困。对了,曹聚仁的书看完几本了,有什么感觉吗?”

“只有两个字,‘钦佩’!”晓苒向往地说,“真是不愧为太炎先生的高足,经纶满腹,即便只是写游记,也都能引经据典。”

“你知道我爷爷是陈垣先生的学生吗?”子晗笑得颇有些自豪。

“知道,所以我很早就知道许教授了,我读过他的《先秦政治思想史》。”

“是嘛?”子晗意外地说,“这本书现在市面上见不到了吧?”

“是我妈妈收藏的旧本,三联书店89年版。”

“你的记性真好,连我都不记得是哪一年的版本了。”子晗向她投去欣赏的一瞥。

“主要是因为我妈对书的版次一直都很在意,听她说得多了,就知道了一些。”晓苒谦虚地笑着。

“等什么时候去我家,我爷爷那儿有很多藏书,都是三四十年代的版本,很难看得到。”子晗愉快地邀请道。

“我一直都向往着自己能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太爷爷的书房里堆满着线装书,让我可以一头扎进去很过瘾地读上一天。”

子晗笑望着她,“象书虫一样?”

晓苒点着头,“嗯,做一只快乐的小书虫!”

笑意仍未从子晗的嘴角隐去,倦意已然完全席卷了她,晓苒的笑脸开始变得模糊,既而又好似出现了叠影……

晓苒静静地看着悄然入睡的子晗,眼眸中盛满了水一般的温柔。子晗的头斜靠在沙发靠背上,双手交握着放在腿上,脸上尽现放松之色。看习惯了平日她神采奕奕的样子,再对照着眼前这个安睡如孩童的子晗,晓苒微微地笑了——没想到自己能有机会见到这样一个她,此时的她,不再是讲台上意气风发的副教授,亦不是校园里人竞追捧的“人气王”,而只是她自己,一个太过劳累而需要休息的凡人——如果每天都能见到这个安然如此的她该有多好,晓苒被心底忽然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子晗的头又垂下了一点,眼镜碰到了沙发靠背,便下意识地又挪动了一下身子。晓苒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驱使着一点一点地靠近了她,那种类似金盏菊的香味一波波地冲击着她的感官,一时间,晓苒竟觉得有些眩晕。她稳了稳神,随即轻轻地伸出双手,用尽可能轻柔的动作把她的眼镜摘了下来。子晗睡得很熟,对于晓苒的动作并未察觉,只是呓语般地发出了一点声音。晓苒用右手的掌心托着她的眼镜,用心地感受着残留之上的体温,视线却仍然停留在她的身上,仿佛那是取之不尽的光源,能持之以恒地给予自己温暖。

晓苒把眼镜小心地放在茶几上,轻轻地站起身走到隔离窗前。许雁如和子晗一样熟睡着,身旁的仪表盘上,频率波线规则地跃动着。晓苒站了约莫有十多分钟,又回到子晗身边坐了下来。看到子晗的右手耷在了沙发上,晓苒便想把它放好,以便她醒来不至感到酸麻。感觉到她的手有些凉意,晓苒便起身去调高了空调的温度,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虽然只是一件薄薄的羊毛大衣,但多少应该还是能够抵御一些寒气的。晓苒轻手轻脚地把大衣盖在了她身上,被一团玫红色包裹着的子晗显得有些滑稽,晓苒见状不由得笑了。

子晗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被一种橙果的香味包围着,她讶然地坐直了身子,看见身旁只穿着毛衣的晓苒,顿时明白过来,“你,你不冷吗?”

“我不冷,看你睡着了,怕你着凉。”晓苒回答得十分自然。

子晗连忙把衣服从自己身上取了下来,递了过去,“快穿上吧。”

只是这么小半天的相处,晓苒惊喜地发觉两人已经熟稔了很多,比如她不会再对着自己左一个谢右一个谢,比如自己可以自如地应对着她的问话,再比如,在不经意间,自己不再象以前那样以“许老师”为发语词来对她说每一句话——这样的变化,表明了什么?晓苒自忖着。

“哎呀,已经快十二点了?”子晗看了一眼手表,低声惊叫道。

“怎么了?”

“我爷爷说上午要来看我妈的,怎么还没来呢?”子晗急忙掏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然而却无人接听,子晗焦灼地自言自语,“怎么回事,怎么没有人呢,?”

“也许在路上堵车了,别着急,很快就会来了。”晓苒宽慰道。

子晗又拨了李焕然的号码,“你有没有去接我爷爷?”

李焕然的声音有着一丝犹豫,“许老,许老他……”

“怎么了,他怎么了?”子晗急切地追问道。

晓苒紧张地盯着她,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早晨的时候……许老突然……心脏病犯了,现在……医院……留院观察……”李焕然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子晗顿时觉得头“嗡”地响了一下,随即便怒不可遏地说,“那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是……是许老让我们不要告诉你的,他说,他说让你安心在那儿陪许老师,他现在没事。”

“你……”子晗气极,“在海济的哪个病房,我马上过来。”

“那许老师那里……”

“我自有分寸!”子晗不由分说地挂电话,转向晓苒,“我爷爷心脏病犯了,我要赶过去看他,这里……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许教授没事吧?”晓苒的担忧明显地写在了脸上。

“没什么事,我过去看一下就回来,有什么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我会的,你放心吧。”

子晗望了一眼沉睡的母亲,再望向晓苒,眼圈有些泛红,却说不出话来。晓苒不自觉地抿了下嘴,担心地注视着她,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我忽然觉得,好无助!”子晗虚弱地说。

晓苒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扶住她的双臂,仿佛藉此传递给她一些力量,她望着子晗坚定地说,“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子晗凝望着她,被她握住的手臂似乎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她的能量,迎着她盈盈的双眸,子晗只觉得心口被一个什么物件轻柔地勾绊了一下,全身的血液随即一齐向上肢涌去。子晗的手微微地颤抖着,目光陡然变得热切了起来,晓苒眼睑微垂,似乎不敢迎接那份猝然降临的炽热。

恍惚间,晓苒忘了子晗是怎样把自己轻轻拥入怀中的,也忘了自己是怎样欣喜地投进那崭新的却好似并不陌生的怀抱的,唯一记得的,就是那熟悉的气息,那若远若近地时常萦于鼻间的气息。晓苒迟疑地伸出手去也抱住了她,顿时,她感觉到子晗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加重了力度,自己也因此与她更为贴近了——晓苒羞赧地垂着头,一抹绯色悄悄地染上双颊。子晗的脖子紧贴着晓苒的头,橙果的香甜徐徐然蔓延开来,幽幽地充斥着鼻腔,原本揪作一团乱麻的心绪,竟不知不觉地得到了缓释。

“你……你快去吧。”晓苒低声道。

子晗慢慢地放开了她,神情有些复杂地说,“那这里就……麻烦你了。”

晓苒依然沉浸在刚才的喜悦中,并未察觉她的神色,微笑着说,“你放心吧。”

“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一点。”

子晗点着头,却没说话。直到上了出租车,她的心仍未恢复平静,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无法解释自己方才的举动。诚然,在那一刻,自己是感到异常的孤独与无助,但这似乎不能成为因此就要去拥抱自己学生的理由——对于自己而言,她除了是自己的学生,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子晗冥思苦想了一路。

秦咏她们吃完饭回到宿舍,发现晓苒不在,便纳闷起来。罗薇看见她的背包也不见了,便判断她一定是出去了,“会去哪儿了呢?”

“医院了呢?”清扬猜测道。

“难道她病得很严重?”秦咏赶紧从包里找出手机,“我发信息问问她在哪儿。”

晓苒的信息很快回了过来,“医院。”

“医院了,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去找她?”秦咏问道。

“医院?”罗薇担心地说。

秦咏一边打字一边念着,“你-在-哪-家-医-院?我-们-来-看-你。”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晓苒才回信息,“我没事,你们不用过来了,下午还要上课呢。”

“医院,还叫我们别去了,怎么办呀?”秦咏嘟囔着。

“既然叫我们别去,那她应该没什么事。”清扬分析道。

“她就是这样的,总是怕麻烦别人,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去做,其实让我们陪她一起去也没关系的。”罗薇感叹地说。

“今天天气很好,不如我们把她的被子拿到外面去晒晒吧,阳光能杀菌的。”清扬说。

“好主意!”秦咏赞赏道,“还是清扬心细。”

“那我去把栏杆擦一下,你们上去把她的被子拿下来。”罗薇分工道。

“说干就干,”秦咏把鞋脱了下来,“清扬,我上去拿,你在下面接着。”

“好。”

秦咏利索地爬上了晓苒的床,把被子递给清扬,“把枕头也拿出去晒晒吧。”

一挪开枕头,只见下面齐齐整整地排列着好些书,一本本都包着书皮。秦咏笑道,“这个顾晓苒,每天枕着这么多硬梆梆的书,居然也能睡着?”

清扬从阳台上折回来,听到了她的话,便问道,“枕着什么?”

“书呗,你看看,”秦咏随意地拿起了一本,“我得看看,都是些什么宝贝。”

“别看了,快把枕头递给我。”清扬催促道。

“哦,给,”秦咏伸出一只手把枕头递了下去,另一只手翻着书页,嚷着,“是曹聚仁的书嘛,我当是什么孤本呢,还那么宝贝!”

“你别乱翻她东西,快给她放好,别等会儿她不高兴了。”罗薇探进一个头来说。

“好好,”秦咏放下一本,又拿起了另一本,“也是曹聚仁的书?看来她对曹聚仁情有独钟啊!”无意中翻到扉页,她顿时大叫了起来,“嘿哟,我说呢,原来不是对曹聚仁情有独钟,而是对这位知禅情有独钟啊!”

“什么知禅?”清扬问道。

“就是上次我们研究过的那个篆体图章,还记得吗?”

“怎么了?”

“这些书,喏,”秦咏飞快地翻着一本本书,“这些书上全有。”

“那又怎么样?”

“这说明这些书都是这个叫知禅的送给她的,她那么宝贝,可见得他们的关系不一般!”秦咏推理着。

“那也是人家的私事,你就别操那么多心啦!“罗薇走过来揶揄道。

“我这不是好奇嘛!这个知禅,究竟是何许人也?”

“你把书拿给我看看。”清扬说。

“好。”

清扬翻开书,看着扉页上的字迹,思忖着道,“这个字很熟悉,好象在哪儿见过。”

“不会吧。”秦咏诧异地说。

“真的,至少我肯定看到过,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让我看看,”罗薇从清扬手里接过了书,“年2月29日于杭州枫林晚书店,怎么这么多人喜欢用‘枫林晚’做招牌呢?”

“附庸风雅呗!”秦咏笑道。

“那也未必,也许店主本就是位风雅之士呢!”清扬插话道。

罗薇翻着书页,发现里面夹着书签,便拿了出来,“书签真漂亮,也不知道她在哪儿买的?”

“给我看看。”清扬侧过头来,“估计是在什么古旧书店买书送的,一般店里可能没有。”

“咦,背面还有字呢?”罗薇把书签翻了过来,“‘最难消遣是昏黄’,好耳熟的诗啊,谁写的?”

“好象是老许在课堂上说过的。”秦咏回忆道。

“这是许瑶光的诗。”清扬淡淡地说道,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第22章

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晓苒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去,“许教授怎么样?”

子晗一脸疲惫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取下眼镜揉着太阳穴,“还算好,现在在输液。”

“要是,要是那边能照应过来的话,就让他多住几天观察一下吧,这样让大家都放心。”晓苒把杯子轻轻地放在她面前。

“只有田奶奶一个人,她年纪也大了,我怕她也……”子晗愁眉紧锁。

晓苒用征询的语气低声道,“要不然,要不然我请几天假吧。”

“那怎么行?”子晗下意识地回绝道,随即猛地抬起头来,却瞥见晓苒的神情,口气便不由得柔和了起来,“你还要上课的,怎么能落下功课呢?”

晓苒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揉着左手的食指。

“我妈怎么样?”子晗喝了口水,走到了隔离窗边。

“还算稳定,没什么变化。”

子晗转身回到沙发上坐了下来,“你也坐啊。”

晓苒看了她一眼,慢慢地坐了下来。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为什么没有看见我的父亲,”子晗用手撑住下巴,凝望着前方,“我没有父亲,因为,母亲一直都是单身的。”

晓苒讶然地望着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也没有想到她会对自己说这些。

“并不是母亲未婚生子,而是……而是我根本就是个弃婴,是母亲收养了我,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在哪儿,我一概不知……”

晓苒震撼地说,“这……这怎么会呢?”

“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子晗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自嘲地笑着,“我也常常觉得匪夷所思,许季山的孙女,所谓的名门之后,却是名不副实的,我根本不姓许,该姓什么,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许伯母亲生的,有没有血缘关系,这,这都不重要,只有感情才是最真的,最重要的!”

“你知道吗?其实我时常都会想起他们,想起我那能够狠起心肠遗弃我的亲生父母,这么多年,我设想了无数个被他们遗弃的原因,我很想知道究竟是其中的哪一个,”子晗苦笑了一下,“也许,我应该感谢他们,是他们的遗弃,才让我有了进许家的机会,要不然,我可能现在根本不是什么大学教授,或许是在牧场上放羊,又或许是在某个大城市的小餐馆里洗着盘子……”

“如果不是那次去师大听报告,我至今都不会知道你和许教授的关系,而……而在此之前,我……”晓苒欲言又止,想了想才继续说,“我想,学校里的大多数人也都是不知道的,这丝毫不影响你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啊!”

子晗闻言不由得笑了,“我能有什么形象?”

“很美好很美好的形象!”晓苒肯定地回答道。

子晗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先别想太多了好不好?等着你做的事还有很多,要是你也撑不下去了,那……那不是会更糟吗?”

子晗凝视着她,惊觉自己总是能从这个小女孩那里汲取到力量,仿佛此时,自己已经不再是她的老师,而成了一个只需要来自她的支持的待助者。

“你们明天没有课吧?”子晗象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没有。”

“再过一会儿你就回去吧,天黑了会不安全,今天累了一天了,回去好好地休息一下。”

晓苒想了想,答应了。虽然她很想继续留下来陪着子晗,但她并不想被秦咏她们误会,也不希望让子晗觉得过意不去。

因为走不开,所以子晗没有送晓苒下楼,而是给了她两百块钱,“你坐出租车回去吧,要是饿了就买点东西在路上吃,等回到学校食堂也没饭了。”

“我有的,不用。”晓苒推脱着。

“这是我给你的,原本应该请你吃顿饭的,但这里又走不开,所以……只能让你自己去吃了。”子晗不由分说地把钱塞进了她的衣服口袋里,“别再推了,我最不喜欢客套了!”

“那你晚上吃饭怎么办?”

“我现在还不饿,等饿了再说吧。”

“那怎么行呢?”晓苒着急地说,稍顷又恍然道,“我都差点忘了,中午我去买粥的时候,顺便买了些蛋糕什么的,你可以充充饥,喏,就在那儿,还是我给你都拿出来吧,免得你会想不起来,”

子晗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底油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虽然她不明白何以会有这样的感觉,但至少她发现自己是喜欢看着她为自己忙这忙那的——那一刻,子晗隐约发觉自己有些异样。

宿舍里,正在看书的罗薇忽然抬起了头,“秦咏,晓苒给你回信息了吗?”

“回了,说在车上,马上就到了。”

“我去给她倒点水凉着,等她回来就能喝了。”罗薇站起身去找晓苒的杯子了。

“瞧我说什么来着,你呀,真是咱们再称职不过的大管家!”秦咏打趣道。

“去你的!”罗薇笑着瞪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她吃饭了没有。”秦咏自言自语地说。

“都七点半了,应该吃了吧。”清扬插了一句。

“也不知道这一天她都干吗了,居然折腾到现在才回来!”秦咏纳闷地说。

“她要是不想说,就别问太多吧。”清扬淡淡地说。

正说着,晓苒就开门进来了,秦咏连忙迎上前去,“把包给我,你先去洗把脸。”

“好。”晓苒点着头,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疲乏。

“要不你索性就连澡都一块儿洗了吧,冲一下就没那么累了。”罗薇说。

晓苒想了想说,“那也行,等我先洗下手。”

晓苒洗完手,打开柜子,把换洗衣服拿了出来,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又折了回来。她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给子晗发了条信息,“我到学校了,你别忘了吃饭。”

“你们没人要上厕所吧,我进去洗澡了啊。”晓苒随意地把手机放在桌上,扭头问道。

“你快去洗吧。”罗薇催促道。

晓苒刚关上门,子晗的信息就回了过来,清扬离得最近,她清晰地听见了手机振动的声音。一分钟很快过去了,因为有未读信息,手机继续振动着。清扬咬着下嘴唇,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晓苒的书桌旁边,一边装作在书架上找书,一边飞快地把手机拿了起来。屏幕显示着“一条新消息,来自Hsu”,仿佛鬼使神差,清扬不由得摁下了阅读键。

“去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

清扬的手不禁颤抖起来,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清扬你找什么呢?”罗薇忽然问道。

“哦,我找找她的古代汉语笔记。”清扬被吓了一跳,声音也有些不自然。她盯着手机屏幕,记下了“Hsu”的号码,然后心一横,将信息删除了。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清扬的心仍然“怦怦”地跳个不停,她用仍然颤抖不已的手将记下的号码抄在了纸上。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清扬忽然站了起来,“我出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呀,大晚上的?”秦咏问道。

“我的笔心用完了,我要再去买点。”

“用我的吧,我这儿有。”罗薇急忙去开自己的抽屉。

“不用了,我习惯写细笔,你们的都太粗了,”清扬穿上了外套,再将那张写着号码的纸折成小方块装进了口袋里,“我很快就回来。”

清扬下了楼,径直走到了学生服务中心,她走进了一家百货小超市,“我打个电话。”

“打吧。”

清扬掏出那张纸,刚拨了一个“1”就猛然把电话放下了,随即心开始狂跳起来,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激烈地交战着。

她又拿起了话筒,用力地摁下了那一个个数字,摁完了最后一个“9”,她闭上了眼睛,同时在心理暗暗祈祷起来。

听筒里传来的是清亮的歌声,“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伊人飘香……”清扬只觉得心一点点地在下沉、在下沉……

终于还是听到了那个最不想听到的声音,虽然只是一声“喂”,却已让清扬了然了一切,所有的一切问题,顷刻间都得到了答案。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大脑仿佛停止了运作。“请问你哪位?”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地刺进了她的心口,顿时鲜血直流。

清扬轻轻地放下了电话,从钱包里掏出一枚硬币放在电话旁边,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慢慢地移动步子。

“哎同学,还没找你钱呢!”

清扬的脚步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有所放慢,相反,却是加快了速度——清扬仿佛只听见了耳边擦过的风声,还有,自己坠落谷地的声音。

清扬回到宿舍的时候,晓苒正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看见她进来,晓苒便笑着招呼了一句,“买到笔芯了吗?”

这是清扬第一次觉得这张笑脸的可憎,她随口“嗯”了一声,不打算再说什么。晓苒看出了她情绪不佳,便也没再说什么。

晓苒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去拿手机,却惊讶地发现没有收到信息,顿时着急了起来,她连忙把毛巾甩在桌上,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清扬偷偷地回过头看着她的动作,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她掩饰着拿起梳子梳着头发,想了想,又打开了镜子,晓苒的动作恰能收入眼底。

子晗很快便回了信息。

“没收到信息吗?我说让你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

晓苒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移走着。

“可能是网络的问题,我没收到信息。我已经洗完澡了,你怎么样?”

清扬看着晓苒放松的表情,猜测着信息的内容。

“妈妈的两个学生在这里帮忙,我就能休息会儿了。”

晓苒微微地笑了,试图要把自己轻松的心情一起编进信息中传过去。

“你好好地休息一下,我明天再来,”想了想,便又补充了一句,“明天是星期六!”

不多时,子晗的信息便回了过来。

“还是不要耽误功课吧,但要是来的话,还是坐出租车吧,车钱算我的。”

晓苒舒心地笑着,不禁在心里暗着她的拐弯抹角。

清扬仍在机械地梳着头发。

第23章

这一夜,清扬完全地失眠了。她不明白何以最最害怕发生的事却偏偏会发生,她不禁唯心起来,开始怨恨自己一直以来的那些不由自主的敏感和猜疑,倘若不是自己的疑虑,也许,事情不会是现在这样——如今,想什么、说什么都晚了。清扬不停地问着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子晗?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子晗和晓苒的接近?开学这么久以来,不管是不是心服口服,清扬都觉得自己不得不承认晓苒确实比自己优秀的事实,那么,基于“老师通常都喜欢优等生”的理论,许老师对晓苒青眼有加也全然在情理之中——是不是自己就真的那么的比不上顾晓苒?云岭中学是省重点,但自己就读过的树人中学又何尝不是?她是成绩好,读的书多,会写东西,人也长得不错,但难道自己就逊色得如此不堪?

清扬的父亲是一家大型国企的老总,母亲在电信公司做财务工作,从小到大她都没有缺过任何东西,来自父母的千般疼爱、来自老师的另眼相待以及来自同学的啧啧称叹,同龄人所有的她都有,同龄人没有的她也有。但纵是如此,却仍然改变不了她骨子里的那份深刻的又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孤独与忧郁。直到高中毕业,她都没有一个可以被称为“闺密”那样的朋友,有的只是“纯君子之交”——清扬曾经很享受这样的一种境界,认为自己并不象一般人那样俗气,动辄就和一大群狐朋狗友出去吃喝玩乐一番,那不是她所喜欢的,她要的是偶尔一个宁静却不失温馨的“Teatime”,或是在久未联络之后忽然收到的一纸飞鸿。清扬最喜欢的一首歌便是张清芳的《淡淡的爱》,“淡淡的忧,淡淡的愁”,那是一种何其美好的感觉!

然而这样的享受在来到海大之后却一点点地被瓦解了,原来大学生活与自己的想象相去甚远,同学亦与自己志趣不投。看起来人文学院应该是全校最有文化气息的一个院系,然而,清扬却难以有此感知。当然,除了许子晗,除了那个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渗透着“文化”二字的许子晗。可是,她却离自己好远好远,想起西洋河畔的漫步、“明月楼”的晚餐,这仅有的一次却弥足珍贵的接触,难道只能成为回忆了?

清扬觉得自己有点不甘心。

半夜里,晓苒的手机自动关机了,预定的早晨的闹钟便也罢了工。疲累了一整天的晓苒呼呼大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她睁开眼睛,发觉已是满室的阳光,便连忙去摸手机,一看关了机,不由得着急起来。

她坐了起来,向下扫了一眼,发现屋里只有清扬一个人,便问道,“清扬,现在几点了,我的手机没电了。”

“差一刻十点。”清扬淡淡地回答道。

“啊?那么晚了啊?”晓苒慌乱地穿着衣服。

“也不算太晚,又不要去上课。”

“她们俩呢?”

“去超市买东西了。”

“怎么一大早就去啊?”

“听罗薇说‘家乐福’八点到九点会搞什么‘限时特卖’。”

“是吧?”晓苒飞快地叠好了被子,“那你怎么没一起去啊?”

“没什么想买的。”

“去买点牛奶嘛,你反正每天都要喝的。”

“没有冰箱,买多了会坏的,我又喝不惯‘利乐装’,只能现吃现买了。”

“那倒也是。”晓苒下了床,拿着毛巾和牙刷进了卫生间。

清扬盯着她的背影没再说话。

子晗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周静远正坐在自己身边并慈祥地望着自己,顿时诧异不已,她坐直了身子,略有些难为情的叫了他一声,“周伯伯。”

“一定累坏了吧,我看你睡得那么香。”周静远微笑着说。

子晗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我妈怎么样?”

“医生刚才来过,一切还都稳定。”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周静远黯然地摇着头。

“我爷爷那边有没有消息?”

“我给焕然打过电话,他说许教授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子晗轻舒了一口气。

“你饿吗?我去给你买点吃的来吧。”

“不用了,我不饿。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我在这儿就行。”

“我没什么事情,就在这里和你一起陪陪你妈妈吧。”周静远望了一眼隔离窗,轻声道。

“那我去洗把脸。”

“去吧。”

云层遮住了太阳,室内的光线随即变得有些昏暗,周静远默默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新疆阿克苏,曙光农场东南角的知青小院里,年轻的许雁如正手忙脚乱地给女儿泥泥喂奶,但泥泥倔强地咬紧牙关,奶嘴怎么都塞不进去。许雁如急出了眼泪,讨饶地哄着女儿,“泥泥乖,喝一口好不好?就喝一小口。”

“我来喂吧。”一双温暖的大手把泥泥从她怀里接了过去,“我就知道,咱们小泥子呀,还是和我最亲!”

“谢谢你,静远,我真是拿这个小家伙一点办法也没有!”许雁如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泥泥,无可奈何地笑了。

“谢什么,她可是我们这一大家子人的女儿呀!”周静远笑着对怀里的泥泥说,“是不是啊,小宝贝?”

泥泥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吃得更欢了。

……

一夜瑞雪纷飞,整个农场都被披上了厚厚的银装,裹在大棉袄里的泥泥趔趄地在雪地里奔跑着,身后留下了一串串欢快的小脚印。周静远在后面大步流星地跟着她,手里拿着她掉落在地上的绒线帽,“泥泥,别跑了,快来把帽子戴上!”

泥泥回头看了看他,“咯咯”地笑了笑,又不加理会地继续向前跑去。

……

“泥泥,快给大家学学储伯伯开会的样子。”

一群人围坐在火炉旁边逗着泥泥,泥泥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左手叉在腰间,右手上下挥舞着,奶声奶气地模仿着,“大家都南(安)静啦,下面由额(我)给大家学(说)几句!”

储益民和大家一起“哈哈”地笑着。

“泥泥,再学学夏伯伯!”周静远乐不开支地说。

泥泥清了清嗓子,装作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道,“我们有的通(同)字(志)呀,就四(是)平司(时)不组(注)意学习,仄(这)很不好!”

夏源松一边大笑着一边抱起泥泥,“泥泥,下次开伟(会),就由你替伯伯去讲瓦(话)好不好啊?”

大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

“笃笃”,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周静远的回忆,他扭过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

“你找谁?”

“许老师……她不在吗?”晓苒腼腆地问道。

“哦,你找子晗啊,她去洗手间了,一会儿就回来,你请进。”周静远站起身招呼晓苒进屋,“来,你请坐。”

“谢谢。”晓苒没有立即坐下,而是走到了隔离窗前,仔细观察着许雁如的情形。

子晗正在此时走了起来,“你来了?”

“嗯。”晓苒用余光瞥了一眼周静远,回答得有些不太自然。

“周伯伯,这是我班上的学生,”子晗向周静远介绍着晓苒。

“哦,你好。”周静远微微地笑着。

“这是周伯伯,我妈的大学同学。”子晗又转向晓苒说道。

“那我……也叫周伯伯吧。”晓苒迟疑地说。

“好好。”周静远点着头。

秦咏和罗薇人均提着三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回来了,见清扬正独自一人在喝八宝粥,便诧异地对视了一下。

“晓苒又出去了?”罗薇问道。

“嗯。”清扬心不在焉地答道。

“怎么又出去了?她这两天是怎么了?”罗薇小声嘀咕着。

“是不是去见她的陆公子了?”秦咏打趣道。

“有可能,还有什么能比爱情更具有驱动力呢?”罗薇难得地感怀了一次。

清扬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她咬着勺子一言不发。

“清扬,看我买了什么,糖炒‘票子’,尝尝吧,正宗的迁西板栗。”秦咏兴高采烈地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纸包递了过来。

“你们吃吧,我有点胃疼。”清扬推辞道。

“胃疼你还喝这么凉的八宝粥啊?”秦咏把纸包放在了桌上,顺手拿起她的杯子,“我给你去倒点热水喝吧。”

“我自己倒吧。”清扬想要站起来。

“你都不舒服,就别动了,我来吧。”秦咏不由分说地把她按了下来。

“秦咏,谢谢你。”清扬由衷地说。

“哎呀,咱们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呢?”

清扬欲言又止,眼里却闪动着一点晶莹。

到了下午三点多,许雁如终于有了些许的知觉,ICU的主任带着内外科的多名专家一起进行了会诊,一致认为病人的情况正开始有所好转。子晗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周静远和医护人员们一一握着手,表达着感谢。

晓苒的眼里噙满着泪光,她悄声对子晗说,“许伯母那么好的人,我都说她一定会没事的了!”

子晗百感交集地望着她,“谢谢你!”

晓苒躲闪着她灼人的眼神,难得地扭捏了起来。

“我得赶快告诉爷爷,他一定还在担心呢。”子晗连忙掏出了手机。

晓苒定定地注视着许雁如,心里充满了喜悦。虽然从未与她见过面、说过话,但不知为何,晓苒总觉得她有着和自己母亲一样的亲切。

第24章

晚上,子晗医院不远的一家叫做“乐思蜀”的川菜馆吃饭。子晗把菜单递了过去,“我没在这里吃过饭,给不了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你看喜欢吃什么就点吧。”

“我很少吃川菜,还是你点吧。”

“你先看看嘛!看完了再发言也不迟。”

站在一旁的服务员插话道,“第一页都是我们这里的特色菜,二位可以试试。”

“那你介绍一下吧。”子晗说。

“天府沸腾鱼味道很不错,是用野生的鲶鱼做成的,有五香和麻辣两种口味。”

“你能吃辣椒吗?”子晗问道。

“一点点。”晓苒抿了抿嘴。

“那就要五香的吧,等会儿太辣了就什么都吃不了了。”子晗对服务员说。

“好的,还有这种飘香樟茶鸭也很好吃,很多客人都会点。”

“那好,那就点一份吧,”子晗抬起头看着晓苒,“还是不知道想吃什么吗?”

“我想吃……糖醋排骨。”晓苒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

“有糖醋排骨吗?”子晗问服务员。

“有。”

“来一份。”

“够了吧?”晓苒轻声问。

“再点一个蔬菜,你想吃什么?”

晓苒翻着菜单,回答道,“吃清炒芦笋,好不好?”

“好。”

“二位需要些什么酒水饮料吗?”

“不要了。”子晗答道。

“喝一点点酒吧,祝许伯母早日康复。”晓苒提议道。

“有些什么酒?”子晗转向服务员。

“白酒红酒黄酒啤酒都有。”

“喝什么?”子晗问晓苒。

“喝……啤酒吧。”

“给我们来一瓶‘百威’纯生。”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飞快地记录着,“还需要别的吗?”

“我们要了酒,那就再来两个凉菜吧。”子晗对服务员说。

“好的,一会儿推车过来了,你们自己选。”

“菜是不是太多了?我们两个人肯定吃不完的。”晓苒说道。

“慢慢吃嘛,还没吃就知道吃不完了?”子晗笑着瞥了她一眼。

“医生说许伯母最快下周就能转去普通病房了,再多修养几天一定就能出院了。”晓苒忽然调转了话题。

“谢谢你!”子晗凝视着她,幽幽地说。

晓苒面有羞涩地笑着,“谢我什么呀?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谢谢你给予我的支持……以及其他的一切。”子晗真诚地说。

晓苒微微地低下了头,没有吱声。

吃完饭出来,已是满天星光,晓苒抬头望着夜空,高兴地说,“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你明天就别过来了,找同学借一下笔记把星期五的落下的课补上。”

“嗯。”晓苒一边答应着,一边将脖子往外套里缩去。

细心的子晗立刻感觉到了,便问道,“是不是觉得冷?”

晓苒连忙摇头,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子晗笑着说,“有人好象不够诚实。”随即便要去脱自己的外套。

晓苒急忙去按她的手,“不用了,我不冷,风那么大你会感冒的。”

子晗低头望着那只握住自己手臂的白皙小手,又缓缓地将视线上移,落在那张纯真得不见一丝瑕疵的面容之上,一双明眸中仿佛盛满了水,正盈盈地注视着自己。子晗颤声问道,“你……真的不冷?”

晓苒低下了头,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嗯”了一声。

仿佛是猝不及防地,子晗一把将晓苒拥进了怀里,接着又紧紧地抱住了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这个纤柔的小身体。晓苒如小绵羊般顺从地完全依偎着她,左脸紧贴在她的身上,精细的澳纺羊毛摩挲在脸上的感觉竟是那样的好。

“你的衣服好软。”晓苒低低地说。

“给你也买一件,好不好?”子晗垂首笑望着她。

“我不要。”晓苒害羞地把整个头都埋进了她的怀里。

“晓苒。”子晗充满感情地叫了怀中人一声,只也是她第一次这样叫她,是的,她就是“晓苒”,就是“苒苒齐芳草”里的那个晓苒,就是带给自己太多安定与喜悦的那个晓苒,就是让自己一头栽下去便如同水草一般再也上不了岸的晓苒。

“嗯?”

“我觉得,自己就象是一株水草。”子晗喃喃道。

“不,我才是。”晓苒柔声反驳道。

古运河旁,一双人影手拖着手沿着岸边的大理石栏杆并排向前移行着,与波光粼粼的河面,以及璀璨的星光一起,构成了夜色里最动人的一幅画卷。

“那你什么时候回学校上课呢?”晓苒问道。

“你们的课在星期二下午,那我就星期一晚上回学校,上次落下的课还得抽时间补上。”

“你知道吗?我既盼着上你的课,又很怕上你的课。”晓苒调皮地笑着。

“为什么呢?”子晗不解地望着她。

“‘盼’是因为……”晓苒“嘻嘻”地笑着,“‘怕’是因为,整个教室都挤满了人,连呼吸都很困难。”

“有那么夸张吗?”子晗笑着反问道。

“我一点都没夸张,不信你可以去问我们班的任何一个同学,”晓苒把自己又往她身边靠了靠,“你的课一直都是那样的人满为患吗?”

“也许吧。”

“只怪许老师魅力难挡!”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开玩笑?”子晗嗔笑着说。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我这是基于一定的事实而作出的正确的客观的判断!”

“好,你说得都对!”

“哎,你看前面在卖什么,好多人啊,我们去看看吧。”晓苒摇着子晗的手提议道。

本来子晗是从来都不会在街上驻足去看这样的热闹的,但看着晓苒好奇的样子,却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一大群人正围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兴致勃勃地看他表演吹糖人的绝技。竹架上插满了各种成品,孙悟空、猪八戒、大公鸡、芭蕉扇,无不栩栩如生。晓苒兴奋地看着,“真象啊,你看那个猪八戒,多好玩!”

子晗也饶有兴味地看着,“你喜欢哪个,挑一个吧。”

“挑个什么呢,都那么好玩。”晓苒自言自语道。

“姑娘属什么?”老头麻利地吹成了一个小老鼠,把它递给身边的一个小男孩。

“属牛。”

“那就给你吹个牛吧。”

“啊?吹牛呀?”晓苒“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姑娘尽管放心,我这牛呀,一定给你吹得好好的!”老头乐呵呵地说。

围观的众人都被逗乐了,子晗也笑了,宛如不自觉地,把晓苒的手握得更紧了。

老头熟练地用竹签搅拌着糖浆,三两下就吹成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牛头,“瞧瞧,这牛,怎么样?”

“没话说!”晓苒高兴地接了过来,仔细地端详着。

“多少钱?”子晗问道。

老头竖起一个手掌翻了一下,“10块钱,咱们穷手艺人,就指着这点雕虫小技养家糊口,您也别觉着贵。”

“不贵不贵,您这是民间艺术,无价之宝!”子晗递给他一张一百的钞票。

“哟,这么大票子,有零的没?我找不开啊!”

“不用找了。”

“那怎么行?”老头着急道。

“怎么不行,都说艺术是无价之宝了!”子晗转向晓苒,“走吧。”

晓苒小心地举着糖人,刚走几步就问,“块钱买个糖人是不是有点贵啊?”

“你该不会是也要用人民币去衡量艺术的价值吧?”子晗笑问道。

“不是,但是……”

“别‘但是’了,你看这小牛头,多可爱啊!”

“你说它会不会化呢?”晓苒担心地问道。

“那也是化在肚子里。”子晗打趣道。

“我才不舍得吃呢,我要好好地留着。嗯,把它放哪儿呢?”

“宿舍里有地方放吗?要不然我替你保管着?”子晗好玩地逗着她。

“才不要呢,我要把它单独插在笔筒里,妥善地收藏着。”

“那么喜欢它啊?”

“当然了,”晓苒微微侧过脸去,不愿被子晗看见自己的神情,“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

坐在出租车上的晓苒一路都在回味着这一天的点点滴滴,一个小时的车程,却丝毫不够她将这过去的9个多小时在脑海里完整地回放一遍,而只能用“FF”的方式,到了精彩处再正常播放。

她终于叫自己为“晓苒”了,虽然这个昵称自幼便被使用一直至今,爸妈、亲友、同学,但没有人也不会有人比她叫得更有感情。那轻轻的一声,让晓苒听出了百般的疼惜与怜爱,也让晓苒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仿佛这个称呼连同自己的全部身心都只归她所有,或者说是,独有。

她真的是喜欢自己的,所以才会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自己,才会用那样温柔的语气和自己说话,才会那么温柔地抱住自己,抱紧自己。

“到了宿舍别忘了发消息告诉我”

“洗澡的时候要是觉得冷就把空调打开”

“牛奶要拿去微波炉加热一下才能喝,天气冷了不能再喝凉牛奶了”

“别再把那些书放在枕头下面了,小心落枕”

……

晓苒享受着来自她的疼爱,一边凝视着手中的糖人小牛,一边幸福地笑着。

第25章

星期一中午,医院吃了一份便当,又陪了一会儿母亲。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快三点,正好李焕然也来了,她便对母亲说要回学校去备课,收拾医院。

一上出租车,司机就问去哪儿。子晗很自然地回答道,“去海大。”说完顺手把衣服抚平,一瞬间便又改变了主意,“师傅,我先去‘新侨百货’。”

“你到底去哪儿?这两个地方可不在一个方向上。”司机嘟囔着。

“去‘新侨’。”子晗歉意地笑了笑。

到了新侨百货公司,子晗坐观光电梯上了十楼,径直来到了“Ochirly”的专柜。营业员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谢谢。”子晗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浏览着衣架上的衣服出样。她看中一件双排扣的连帽大衣,她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然后对营业员说,“请给我拿这一款的M号。”

“好的。”

子晗付完款,拎着衣服又坐电梯下了楼。坐上了出租车,她拿出手机给晓苒发了一条信息。

“我大约二十分钟后到学校,一起吃晚饭吧。”

不多时,晓苒就回了信息。

“那我在哪里等你呢?”

子晗想象着她说这句话时的模样,嘴角不由得浮出笑意。

“今天我们吃粤菜,你在北门坐路车,坐一站地到少年宫下车。”

子晗提前到了饭店,晓苒还没来。子晗把衣服放在身边的座位上,模拟着等会儿要说的话,设计了好几个方案,都被一一否定了。

晓苒来了,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子晗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我迟到了吧?”晓苒有些惴惴地坐了下来。

“没有,是我早到了。”子晗给她的茶杯里斟满了水,“冷吗?先喝点水吧。”

“我坐的空调车,一点都不冷。”

子晗看了她几秒钟,然后说道,“你那天说……说我的衣服很软是吧?”

“是啊,怎么了?”

“所以,我……我也给你买了一件。”子晗不太自然地回答道。

“我不是说不要的吗?”晓苒意外极了,她真的以为子晗只是随口一提。

“据气象专家预测说今年冬天会很冷,这衣服很暖和的。”子晗在心里暗自笑着。

“我有羽绒服的啊。”

“你还是先看看衣服再说吧。”子晗把纸袋递了过去。

晓苒接了过来,慢慢地把衣服从袋子里抽了出来,再慢慢展开。

“怎么样?”

晓苒把衣服移到一边,把笑脸露了出来,“好漂亮啊!”

“颜色喜欢吗?我看你好象有鹅黄色的衣服,就选了这个颜色。”子晗问道。

“喜欢,很温暖的颜色,很温暖的质地,我很喜欢!”

子晗如释重负地笑了。

“这件衣服要多少钱,是不是很贵啊?”晓苒突然问。

“不贵。”子晗抿了一口茶。

“我不信,”晓苒指着全是英文的商标和质检标识,“这是进口的牌子,一定便宜不了。”

“我不是说过了嘛,不要总用人民币去衡量东西。”子晗调侃道。

“可这是商品,当然应该用人民币衡量了。”晓苒振振有辞道。

“不是商品,这也是艺术品!”

“嗯?”晓苒不解道。

“它本身的确是一件商品,但穿在你身上就是艺术品了。”子晗含笑答道。

“那穿在你身上呢?”晓苒调皮地问。

“是‘万般皆下品’!”

晓苒被逗笑了,“什么跟什么呀?”

吃完饭,子晗和晓苒散步回了学校,看看时间还早,晓苒便跟着她回了宿舍。

“我帮你打扫一下屋子吧。”一进门,晓苒就说。

“怎么?你觉得很脏吗?”

“那倒没有,只是觉得你好几天没住,肯定会有灰尘。”

“不用管她,等明天我再收拾吧。”

“你去备课吧,我来收拾。”

“不用了。”

“那我不要你送衣服给我了!”晓苒正色道。

子晗被唬住了,急忙说,“好好,那你收拾吧,不过,随便收拾一下就行了,不用大动干戈的。”

晓苒得意地笑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你快去备课吧。”

子晗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刚翻开书,晓苒就急急地走了过来,“哦对了,你的电脑还在我那儿呢,要不然我去给你拿来吧。”

“不用不用,我另外有讲义。”子晗拧开笔帽,头也不抬地答道。

晓苒跑去厨房先烧了一壶开水,泡好了一杯茶,又从冰箱里找出柠檬片放了进去。她小心地把茶杯端给子晗,“喝点水吧。”

子晗“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腾出一只手去接,却听见晓苒“哎哟”了一声。

“怎么了?”子晗连忙扔下笔,“赶快把杯子放下,烫着你了吧?”

“没事。”晓苒揉着烫红的手指。

“快给我看看,”子晗不由分说地把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都怪我,都怪我!”

“怎么能怪你呢?是我把水倒得太满了。”晓苒自责道。

子晗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你真是个傻孩子。”

晓苒用手环住了子晗的脖子,“我真的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最幸福的一个人!”

“来,坐下来。”子晗将晓苒抱坐在自己身上。

“会很重的。”晓苒担心地说。

“正好过过秤!”子晗笑道。

晓苒做了个鬼脸,接着又夸张地“哼”了一声。子晗抬起了她的手,“还疼吗?我帮你吹吹。”

看着子晗认真地为自己吹着手指的红肿处,晓苒感动地把头枕在她肩上,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对我真好!”

“你会吹口琴吗?”子晗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晓苒一愣,然后答道,“不太会,只会吹个《雪绒花》什么的。”

子晗拉开了抽屉,取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吹一首歌来听听吧。”

“我好久好久没有吹了,还是上初中的时候学的呢,现在都忘了!”晓苒加重了“都”的语气。

“能想起多少就吹多少吧。”子晗把口琴递给她,“清洗过的。”

“我要听你吹。”

“你先吹,然后我再吹。”子晗狡黠地笑着。

“一言为定!”晓苒接过了口琴,先试了几个音,然后同样狡黠地看了一眼子晗,欢快地吹了起来。

子晗听出她吹的是《我爱北京□》,便歪着头,仔细地听着。晓苒吹完了最后一个音,笑嘻嘻地举着口琴道,“该你了,许老师!”

子晗双手接过了口琴,直接放到了嘴边,晓苒对她的举动颇感意外,没想到她擦都不擦,意外过来,剩下的便只有感动。子晗一边凝望着晓苒,一边认真地吹着。

晓苒情不自禁地跟着旋律轻声哼唱了起来,“蜜蜂儿不落哟刺篷棵,蜜蜂落在哟鲜花上……”

子晗意犹未尽地放下口琴,夸赞道,“你还会唱这首歌呢?”

“你会吹,我就会唱!”晓苒顽皮地说。

“是啊,我只会吹口琴,又不会吹牛!”子晗诙谐地说。

“你不信啊?”晓苒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要不是你今天要赶时间备课,我们就比试比试!”

子晗笑着抱紧了她,“好啦好啦不用比啦,我信我信!”

晓苒磨蹭到十点才依依不舍地回自己宿舍去,一推宿舍门,三双眼睛不约而同齐刷刷地扫向了她。

“回来啦?”秦咏用举着苹果的手朝她摇了摇,继续自己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的杀人游戏。

“你去买衣服了?”罗薇看到了晓苒手里的购物袋,便问道。

“嗯。”晓苒含混地应了一声。

“买的什么呀,给我们看看吧。”秦咏感兴趣地扭过头来。

“一件大衣而已。”

“看看嘛!”秦咏扔下游戏跑了过来。

晓苒把衣服拿了出来,“喏。”

“好漂亮啊,在哪儿买的?”秦咏惊呼道。

罗薇小心翼翼地摸着衣服的面料,“这是什么料子啊,这么软?”

“我也不太清楚。”

“哎,你穿上给我们看看吧。”秦咏提议道。

“不用了吧?”

“穿穿嘛,穿穿嘛!”秦咏夸张地撒起娇来。

晓苒拗不过,只得脱下身上的外套换上了新大衣,清扬也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子晗的眼光确实很不错,无论是衣服的款式、风格还是颜色,都与晓苒十分契合,宛如度身订做一般。

“穿在身上更漂亮啊!”罗薇羡慕地说。

清扬注意地瞥了一眼晓苒放在椅子上的纸袋,看见“Ochirly”的字样,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晓苒,这衣服在哪儿买的?”

“在……在……就在长江南路那边的一家商场,名字我也忘了。”

“你一个人去逛长江南路了?”清扬接着问道。

“哦不是,我和……和一个高中同学一起去的。”

“是不是那位陆公子呀?”秦咏不怀好意地笑着。

“瞎说什么呀!”晓苒瞪了她一眼。

“不是陆公子?那是哪位公子呀?”

“别得寸进尺啊!”晓苒佯怒地沉下脸来。

秦咏连忙双手作揖道,“小的知错了!”

“晓苒,这衣服多少钱啊?”罗薇插话道。

“没……没多少钱。”

“那总得有个数吧?”

“四百多。”晓苒随口答道。

清扬闻言,惊异地看向晓苒,“四百多?打了几折啊?”

“好象是……对折,我忘了。”晓苒益发不自然起来。

清扬不再说话了,但心里却翻腾了起来,很明显的,她在撒谎,Ochirly的衣服怎么可能打对折,就算打对折,怎么可能才四百多?顾晓苒,她怎么看都不象是那种舍得花上千块钱买衣服的人。那么……清扬不愿再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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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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